宁失天下不失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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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:山谷俗人
  • 更新:2023-04-11 17:27:00
  • 最新章节:宁失天下不失卿第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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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池颜,池颜,你在哪里?”门口传来周成明的声音,不一会,他便出现在了池颜的前面,满面尘埃,风尘仆仆。直接捞起池颜办公桌前的紫砂茶壶,对着嘴灌下去。

《宁失天下不失卿》精彩片段

梦里


她跪在朝堂之上,双眼刺红,倔强望着那个双目冰寒的男子,一字一字,铿锵有力道:


“我没罪。”


满朝哗然,用世间最恶毒的言语诅咒


“她犯的罪该五马分尸,斩立决。”


她腰身挺的笔直,在一片哗然之中,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男子,


“我没罪。”她信他会护他,在任何时候。


然而男子并未看她一眼,面色冰寒,亦是一字一字,绝情到


“关进六池宫内,永不得出入。”


梦里


她赤着双足,立于悬崖顶上,衣袂飘飘,在跳入悬崖的那一刻,有双手牢牢抓住了她。


那双手,因用力过度,指关节泛白,手背青筋暴露,声音沉沉,


“你敢寻死?我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


她抬头,便看到了崖上的男子,一脸冰寒,双目布满了血丝,夹着一股深沉的恐惧与绝望看着她,眼底有隐隐的乞求。


她笑了,笑容同样绝望,


“代价?还有比死更大的代价吗?”。


说着,她奋力一挣,脱离他的双手,顿时,身体如同飘落的雨滴,急速朝悬崖底下垂落。


耳边是呼啸的风,夹着悬崖边上,他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喊声


“阿嫣….”


她终于解脱,再也没有人能负她,欺她了。身体一直往下坠,还未落入崖底,她便惊醒。醒来时,心还在噗通噗通跳的飞快。近几年,她反复做这个梦,而这一次,她终于看清梦里一直抓着她的男人,面容冰寒冷峻,带着一股狠劲与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。


他是谁?为何每次在她梦里出现都让她胸口窒息?


因为这两个梦,她又一夜无眠。


第二日,起床时,黑眼圈如大熊猫,花了将近一个小时,才用精致的妆容遮掩了疲态,再从衣柜里找出春节时在云南买的一条棉麻长裙穿上,裙上的刺绣是她自己设计的图案,让村落的老奶奶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法,一针一线绣上去,用的色彩极艳丽,但穿在身上却与她融为一体,素净中又彰显着一股魅气,两种极端的色彩便碰撞出她的与众不同。空灵又抓着一股野性。


她所在的公司,位于北京最繁华的CBD商圈,在寸金寸土的国贸三期办公楼内,极尽奢侈的占了整整一层。这一层,装饰得古色古香,从出电梯开始,落入眼帘的便是墙上潺潺流水与一池荷花,小鱼在底下游的正欢,往前是一道道曲折幽深的长廊,长廊的壁上挂着各朝各代的古物照片,尽头便是她的工作室。


她走在这长长的,暗香浮动的廊道里,脚底踩着柔棉的地毯,空灵而悄无声息。


她是一位古文物修复者,她的师兄周成明是这个工作室的老板,一年到头,几乎不见身影,常常隔着大半个地球,隔着十几个小时候的时差,在深夜给她打电话,开口便是一句国骂


“我操,池颜,老子这回差点客死他乡。”


“死了我去收尸,没死再见。”


周成明已习惯她的冷漠,挂了电话,便会把他搜罗来需要修复的古物照片发给她。


而这一次,他消失了快半年,昨晚发给她一封邮件,主题为:《残缺的历史》


里面大约有十张古物照片,全是需要修复的。所以她一早便来工作室提前准备。


几百平米的工作室里,平时只有池颜一人,安静的能听见裙摆走动的风声。电脑的幻灯片里正次序播放周成明发来的《残缺的历史》照片,而她因昨晚的梦,还心有余悸,看了好一会,脑子里却不时跳跃出涯边上那个男子绝望而冰寒的眼神。


“池颜,池颜,你在哪里?”


门口传来周成明的声音,不一会,他便出现在了池颜的前面,满面尘埃,风尘仆仆。直接捞起池颜办公桌前的紫砂茶壶,对着嘴灌下去。


“池颜,你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吗?”


池颜没回答,只是看着被他喝过的紫砂茶壶,想着是留着还是扔了?而周成明自问自答


“我去拉萨,见到了无玄大师,这份‘残缺的历史’是他整理好后发给我的,他指定要你来修复。”


周成明越说越激动。


“可惜你无缘见无玄大师,可真真是个人物,谈吐气度皆是超凡脱俗,不像凡人。他收藏的这些古物全来自当年最兴旺的王朝通朝,如果问世的话,不单单是价值连城,对整个历史探秘的推进都具有跨时代的意义。”


池颜依然没有回答,而是目光定定的望着其中一张照片出神。是一个白玉牡丹发簪,通体透亮,牡丹盛开,每一片花瓣尖尖上,刻有一个小小的六字,仿佛是长在牡丹之上,带起一片涟漪。


周成明注意到她的目光,介绍到:


“这件发簪的来历,有一个故事。是当年,通朝皇帝寅容为他心爱的女子特制而成,在每片花瓣上精心刻上女子的名字,世间只此一件,独一无二。当时制作成之后,寅容怕它不够温润,不够平滑,所以每日放在手心中抚摸,直到它温润,通了人性之后,才送给女子,亲手为她绾发,为她佩戴。”


“无玄大师跟我说的这个典故,但我保持怀疑态度。你想想,通朝帝王寅容,是至今最受争议的帝王,他在位时,对百姓的贡献毋庸置疑,通朝时期,天下太平,繁荣昌盛,平民百姓不用关着门便可睡;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,多少功臣,皇亲国戚被他满门抄斩?”


“所以,池颜,你说这样一个帝王,能对哪个女子动心,而且用了这样的心思?也不知无玄大师从哪看到这样的故事,我想,多半是野史。”


“或许是真的。”池颜淡淡的回答。她便不知真假,只是忽然胸口难过的喘不了气,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。


看着那个白玉牡丹簪,竟有一种熟悉感,脑子里不经意的飘过莫名其妙的两句话


男子声音柔情


“阿嫣,来,我替你戴上。”


女子声音凄厉


“陆涵嫣,刻有你名字的发簪插进我的胸口,你说,他还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吗?”


这些话仿佛隔着时间,隔着空间,各种千山万水穿破她的耳膜而来。明明是虚幻,却如此真实的像是对她而说。


周成明絮叨了一会之后,才恢复正经,颇有点严肃的说


“池颜,我们要去拉萨,去找无玄大师,去修复‘残缺的历史’,工程浩荡,或许一年半载回不来。你能去吗?”


“为什么不?”


他已习惯池颜的惜字如金,并不介意的回答


“那边环境艰苦。”


“去。”


池颜关了邮件,关了电脑,只一个字决定了去千里之外的拉萨,去会一会这份残缺的历史。


这些照片,已引起她浓厚的兴趣。


不过两日的时间,她已站在了拉萨的天空之下。头上是湛蓝的天,纯净,透亮,不染一丝尘埃,前方是巍峨雄伟的布达拉宫,大气磅礴,又庄严而肃穆,高尖的塔顶淹没在云卷云舒之中。


周成明因临时有事飞往了意大利,让她独自前来。她依然穿着素雅,长发用简单的发簪松散的盘在脑后,背着双肩包,外加拖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。箱子里是她工作所需要的各类工具。


前来接待她的是无玄大师的弟子,看到她,颇为热情地招呼


“您好,这边请,无玄大师已久候多时。”


“好,谢谢。”


她跟在他的后面,经过层层叠叠的阶梯,绕过交错复杂的廊道,四壁是鲜艳的彩画与绚丽的雕饰,越往里走,越有浓厚的宗教气氛围绕着她。


直走到尽头,只听得见虫鸣鸟叫,甚至听见过堂而来的风声,一股沉香的味道缓缓冲鼻。小师傅停止了脚步,转身对她说


“请进吧。”


她点头,推门而进,便见到了无玄大师。他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,并未穿袈裟,而是普通的一套僧衣在身,即使坐着,也有行云流水般的气质。


在这样古色古香的殿堂之内,在周边袅袅香火之中,人便有些恍惚,不知自己身处何处,为何而来。


池颜盘腿坐在无玄大师的对面,朝他虔诚一拜才缓缓抬头看他,双目澄澈清明。无玄大师已起身,衣袂飘飘之中,若有似无的淡香传入她的耳鼻,很熟悉的味道,没来由让她的鼻尖泛酸,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。


“施主,请跟我来。”


无玄大师引她到另外一间屋子,把一个檀木箱子放到她的面前


“施主,请看,这些古物或多或少有了些残缺,需要修复。”


箱子里放的东西,便是池颜之前看到的《残缺的历史》里的物件。当时看照片,只是觉得欣慰,这世间还能保留有这些古物。


但今天,这些古物就这么放在她的眼前时,竟心潮涌动,难以控制的眼眶湿润。她已经很多年,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动,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,但此时,竟是无法控制的,仿佛这些东西便是她的,就是她的。她的心很空,仿佛丢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,想不出,抓不住。


无玄大师很沉静的站在一旁,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。但在池颜的眼泪即将掉落时,他递出了一块纯白的手绢,手绢的底下,绣着一朵小小的春堇花。


她给周成明打电话,告知无玄大师听了她的意见,不修古物之后,周成明在电话那边的怒火简直要掀翻整个欧洲。


“池颜,你别任性。你以为我跋山涉水找到无玄大师,死皮赖脸要修复这批物件,是为了那点破佣金?我告诉你,不是。池颜,你自己想想,你多久没遇到让你心仪,让你有冲动想修复的东西?你再这么下去,你就要完了,你知道吗?你才思枯竭,你麻木,你没有灵气了,你知道吗,池颜。”


“你再这么下去,你就要完蛋了。”


周成明越骂,越起劲,恨铁不成钢,皇帝不急太监急。


“没有灵气,那就不修。”池颜也说气话。


“你暴殄天物,你糟蹋自己。你生来就是吃这口饭的命。”


池颜握着电话,轻轻的笑了,笑容很苦。


周成明说的不错。这就是她的命。她从出生起,大家就说她有天眼,对这些古代的东西,无师自通。


小时候,母亲带她去亲戚家做客,看到亲戚摆放在客厅的字画,瓷器,她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来自哪朝哪代,能判断出是真品还是赝品。最初时,母亲觉得她是胡说八道,没理会。


后来上学后,对历史更是无师自通。对朝代变迁,对战争,对各朝各代名将,她根本无需看书听课,便能倒背如流。甚至有次与老师争论一个时间轴的错误而面红耳赤,最后老师翻阅了大量古籍,才发现她说的是对的。那时时,家人只当她是记忆力好,能过目不忘。


最后,她被大众知晓,是宝物鉴定的节目红遍大江南北时,电视里每展示一件宝物,她便能一眼就看出真假,从来没有失误过。这个消息一传十,十传百,很快就传开了,家里有祖上留下的物件的人陆陆续续找上门来求她看一眼,甚至有一些专业的收藏家,但凡要入手一件宝物时,便会带上她去鉴定。这种情况愈演愈烈,已严重影响到她一家人的正常生活。除了买家无休无止的找她鉴别之外,想赚钱的卖家更是对她威逼利诱,让她以假乱真。


她那时已经青春期,被这样的生活折磨的叛逆期十分严重。有次有个香港商人,请她鉴别一副千万的字画,那天,她心烦气躁,喊着


“真的,真的,是真的。”


她根本不知道,这样的一句话,会给她们全家带去了灭顶之灾。那商人听了她的话,花了千万买了一副赝品,后果可想而知。


她的父亲被活活逼死,从此留她与母亲相依为命,打工为生。直到后来,她遇到了周成明的父亲,收她为徒,教她修复的手艺,她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成了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古物修复师。


这两年,随着她母亲的去世,随着她经常做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,她的心便一天一天的干枯了。


周成明骂她骂的对,但她并不在意。她肯答应来拉萨,有一个更大的原因便是拜见无玄大师。从她母亲去世之后,她怀疑母亲有心愿未了,灵魂不散。那些梦境,或许是她母亲托梦给她。


无玄大师似了解她的心愿,迷迭嗓音沉沉说到


“想让往生者走三善道轮回,永登极乐世界,必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。你若方便,可在寺院住下,每日晨起背诵经文,晚上打坐祈福,方可凑效。”


“好。”


池颜被安排在寺庙最靠里的客房,四周幽深僻静,房屋古色古香,没有一点现代生活的痕迹,这里保留有最原始的建筑。她这一天累极了,本是沾床就睡。


“叩,叩,叩”门口却传来敲门之声。


是无玄大师的那位弟子,送来装文物的檀木箱子,递到池颜的面前,问


“这是您落下的东西吗?”弟子问。


“不是。”池颜摇头。


“无玄大师说这是您的东西,现在物归原主。”说着,不由分就塞到池颜的怀里,转身就走。


池颜不明所以,打开檀木箱子,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件古物,夜风清冽,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远处钟摆的声音。


她抱着箱子回房,不知无玄大师为何送来这个?


她打开,一件一件欣赏。历史的厚重感迎面而来,但更奇怪的是,越看越觉得熟悉,仿佛这些东西曾经就这样在她手心中把玩过一样。


她不知道看了多久,迷迷糊糊之中便睡了过去。


依然是做梦。


梦里,寅容抱着她旋转:


“阿嫣,跟带你回宫。”


“阿嫣,我一定许你这一生,这一世,最妥帖快乐的日子。”


“阿嫣,我要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。”


她欢天喜地跟着他去宫里。


后来,他说:


“阿嫣,这是我生在帝王家的命运,必须去抢,去夺,我才能许你最大的幸福。你放心,我娶北厥国仓若钰为妃,只是权宜之计。”


可这权宜之计成了事实,仓若钰怀孕了。而她被打入冷宫,从此孤灯相伴。


这一夜的梦,反反复复,梦境越来越有血有肉。


到了下半夜,她便清醒了,坐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上网查周公解梦。然而网上没有任何信息能解释她这样一个完整的,带着故事性的梦意味着什么。


熬了大半夜,直到清晨听到寺庙敲钟的声响,她才起来,去拜见无玄大师。无玄大师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,摇了摇头。


带着她盘腿坐在蒲团上诵读经文。袅袅沉香,无玄大师迷迭的声音由远而近,由近而远的似隔空传来。她心神恍惚,似乎听到母亲的声音,在她极小的时候对她说


“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能力,否则会被人当成怪物来看。”


又是成年后,母亲说


“池颜,你爸是被你害死了,你知道吗?”


咚…咚…咚….无玄大师停止了诵经,而是敲了三下木鱼,池颜才从那阵恍惚之中清醒过来。


“你母亲早已永登极乐世界,反而是你,心魔难除。”


“心魔?”她反问。


“施主,你前缘未了,善有人苦苦惦记,这一世才会诸多烦忧,放下,方得始终。”


“我该如何做?”


“从哪里来,该由哪里去。”无玄大师双目清明,看着她,仿佛在看着遥远的过去。


“我从哪里来?”


“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有定数。”


无玄大师不再说话,而是目送她离开。


周成明偶尔会给她打越洋电话,语气里早已忘记之前的不愉快,电话内容都是听他絮絮叨叨在国外的所见所闻,分享大事小事。


池颜不支声,也不挂断。如果有事忙,便会开了免提,任他自言自语,而自己忙自己的事。他两都没有朋友,亲人也都已经不在世,所以感情虽谈不上热络,但彼此心中以兄妹相称。


“池颜,我想定下来,不想再漂泊了。”周成明忽然感伤。


而池颜正在翻着一本地藏经,正看到万法皆是因缘所生,即是因,也是果。如果超度众身,脱离六道轮回。脑子里便想起了无玄大师说的,由哪里来,回哪里去。所以心不在焉的听着周成明的话。


“池颜,你在听吗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我说我想定下来了,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,再也不飘泊。”


“你早该这么想,师父也不会被你气死。”池颜脱口而出。


周成明确愣在电话那头,沉默不语。


“我挂了。”


“再见。”


池颜挂了免提,继续看地藏经。窗外的天,乌云密布,似要下大雨。索性躺回床上补眠,昨夜被梦境干扰,便未睡好。


外面风雨大作,窗户被风吹的哐当作响。她竟然又做梦了,越来越清晰的梦,甚至能体会到梦中的痛楚。


梦里,下着倾盆大雨,电闪雷鸣之下,整个木制的窗户像被雷电劈成两半,屋内也随着闪电,被照的苍白。


她躺在一张冰凉的床上,肚子绞痛,逗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一粒一粒的冒出来。旁边站着一个老妇,哭着对她说


“六姑娘,你再忍忍,大夫马上就到。”


她已经痛的精神恍惚,但是她清楚的知道,大夫不会来的,大夫不会来这无人问津的六池宫。随着一阵一阵的剧痛,她的下体有温热的液体留下。


是血,染红了整个床单。


一旁的老妇惊惧的喊道


“六姑娘,你撑着阿。”老妇已惊慌失措,哭的不能自己。


“你别哭,去叫三王爷寅容来。”她算平静。


六兮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,按照她的前世,她是已经跳崖身亡了,那么对于家人而言,她是死人。那么徐管家刚才的反应,是被吓到?还是真的激动?不会拿她当女鬼了吧?

但,大白天,哪来的鬼?正想着,忽然听到一声激动的,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喊她:

“兮儿,我的兮儿,你可回来了。”

随着声音,六兮便看到了从大堂屋内踉跄着走出来三人,是她这一世,最亲的爹娘与哥哥。隔了这么久,中间多活了一世,但对他们的亲情却没有丝毫的消褪。

她想冲上前拥抱他们,但又悲哀的发现,她变得自持而疏远,不会表达感情,所以只是流着泪,愣怔的看着他们。

倒是她娘,过来紧紧的拥抱住六兮,嚎啕大哭到“我的兮儿,你可回来了,委屈你了。”

“我可怜的兮儿。”

全家人都哭,连她爹,也眼眶湿红看着她。

“我以为,我会吓到你们。”

“傻丫头,怎么会吓坏?你回来,爹娘高兴都来不及,这些年,你在宫里受委屈了。”

“在宫里?”六兮反问了一句,难道她曾跳崖身亡,曾经死过,他们不知道?

那时,寅容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,难道没有告知她的家人?让他们以为她一直在宫中?

她娘拍了拍她的背,又抬手摸摸她的脸颊,眼泪更是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

“六池宫那样的地方,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,你从小哪曾受过这苦?看你瘦成这样,娘…娘的心如刀割似的。”

六兮也哭,但唐慰不了她。还是哥哥出来制止道

“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别站这,快回屋里歇着去,以后慢慢聊。”

“对,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你爱吃的。陆府,这几年要比从前富裕很多,庭院有扩建,家具,摆设全是讲究,连下人也增加许多,更别提瓷器茶皿都用当今最上等的。

看大这样古色古香物件,六兮才想起,她在现代,身为刘慧时,为何会对这些古文能够准确无误的判断真假了。大概是受这一世的影响,是一种本能吧。

想起在现代的生活,不免有些担心周成明若联系不上她,会不会担心?若是说,回到这一世,她对现代,唯一的牵挂便是周成明。如果早知道他们的缘分这么短,以前就对他好一些,少留点遗憾。

她正兀自出神,忽听她娘说

“这些东西都是皇上差人送来的。你虽被关在六池宫,但皇上对咱们陆家却是十分好的。这几年,你爹爹跟哥哥也在朝廷受到重用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六兮已打探出来,原来寅容没有告诉任何人,她已经跳崖身亡的事情。他只说,她犯了事,被囚禁在六池宫,不得出入,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,否则一律处死,包括陆家人。

“兮儿,你私逃出六池宫,若是被发现,如何是好?”

陆将军看到自己六兮自然是高兴,但却也不可避免的担忧这个问题。这几年,皇上对六兮,是恨之入骨,连名字都不准提,他是最清楚的。现在看着六兮,蓬头垢面,满身的尘埃,又穿着稍奇怪的服饰,便认定她一定是私自逃出宫。

因为她爹的一句话,气氛一下压抑下来。爹娘,哥哥都担忧的看着她,初见面的喜悦之后,几人便已冷静。

六兮忙唐慰道:

“没关系,六池宫常年无人能走进,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在,我只是想你们了,回来看看你们,再寻个机会回去便是。”

六兮虽这么唐慰,但心里却也忐忑开,她这样贸然回到陆府,会不会给家人招来杀身之祸?是她想的不周全了。

“兮儿,是爹对不起你,一直没有办法把你从六池宫救出来!”

娘闻言,开始啜泣。


“你爹爹跟哥哥,在战场上虽屡立战功,在朝廷也是位高权重,深受皇上赏识。然而,却不能在皇上面前提你一格子。前些年,你爹为你求情,刚提到你的名字,皇上当即就脸色铁青,大发雷霆,吓的满朝文武百官都跪地,纵然是你爹一生驰骋沙场,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?但也被皇上的样子吓得回来后,便生了一场大病。这两年,皇上的性情大变,朝中已无人敢跟他说话,凡有人逆着他心意的觐言,轻者被降职,重者被罢官。他治理天下是奇才,却也专制,倨傲得狠。通朝的老百姓无不对他竖拇指的,天下太平,百姓的日子比前朝好过百倍。但只是咱们这些大臣,伴君如伴虎”

她娘还想继续说,但是被她爹制止

“妇道人家,莫要多言。”

她娘看了看她爹,低着头,看六兮,却忍不住,还是说

“你爹爹跟哥哥再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提你,宫里头的人,更是忌六池宫为洪蛇猛兽,谁听到都要避讳。我们只能干着急,一点法子都没有!”

“兮儿,你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,遭到如此的待遇?你从前虽是任性了些,但也是知轻重的,定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。”

他们的一番话,让六兮彻底清醒,看来陆府不是她的久留之地,必须尽快离开,她不知道寅容会这样的恨她。

她的到来,不敢让底下的佣人知道,所以爹娘早早唐排她去睡。还是她从前的闺房,在阁楼之上,开了窗,外面是个花园,花草虫鸣,漫天繁星,她坐在窗前,吹着微微的凉风。直到此刻,都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
她现在到底是在做梦,还是说她现代那二十多年的生活才是一场梦?虚虚实实间,还是觉得不可思议,人真的有前世,而她回到前世。

坐在这间阁楼上,太多记忆汹涌着朝她袭来。这个位置,寅容曾经也坐过。是她偷偷带着他来的,也是这样的夜色,他承诺给她一生。

那时,他还是三皇子,从小聪颖好学,骁勇善战。跟着前皇走南闯北,攻城略池,小小年纪,即有勇又有谋。但是,因为他的出生与其他皇子比便不好,跟大皇子更加无法比拟,因他的娘亲只是一名宫女,临死了也没没名没分,前皇未曾重视过他。

六兮记得有一年,中元节,寅容骑马带着她去城郊,把大把大把纸钱扔向河流,指着万里山河,对她说

“总有一天,我要为她建皇陵,让全天下人都来朝拜她。”

当时他的母亲是个宫女,死后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。那时候,寅容说这番话时,六兮并不懂在他的眼里,一生已经奠定,仇恨,野心,都已牢牢在他心中。

或者六兮是懂的,但不肯接受。

所以,后来,他要娶北厥国公主仓若钰为妃时,她不吃不喝,以死要挟。

“你可还记得,你带我进宫时,如何承诺我的,给我一生妥帖的生活。”

他说

“涵嫣,这只是权宜之计,我想给你一辈子妥帖的生活,但我必须要去争要去抢。朝中虽有很多大臣在暗中拥护我,但父皇不可能把皇位传给我,其他皇兄也对我虎视眈眈,多少双眼睛盯着我,盼着我出错,好让我万劫不复。我需要与北厥国和亲,我需要有他们的兵力支持。涵嫣,你给我时间。”

那一刻,六兮懂了,明白了,他的野心与抱负,更加知道,在他心中,江山与美人,江山才是最重要的,何苦仓若钰亦是倾国倾城的美人。

他说

“涵嫣,我生在帝王家,从出生起,人生永远的课题就是争与夺,如何使自己能够权倾朝野。”

他的决定,她无能为力。

他最终还是娶了仓若钰,权宜之计也不过是个理由,仓若钰怀孕了!


梦里

她跪在朝堂之上,双眼刺红,倔强望着那个双目冰寒的男子,一字一字,铿锵有力道:

“我没罪。”

满朝哗然,用世间最恶毒的言语诅咒

“她犯的罪该五马分尸,斩立决。”

她腰身挺的笔直,在一片哗然之中,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男子,

“我没罪。”她信他会护他,在任何时候。

然而男子并未看她一眼,面色冰寒,亦是一字一字,绝情到

“关进六池宫内,永不得出入。”

梦里

她赤着双足,立于悬崖顶上,衣袂飘飘,在跳入悬崖的那一刻,有双手牢牢抓住了她。

那双手,因用力过度,指关节泛白,手背青筋暴露,声音沉沉,

“你敢寻死?我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

她抬头,便看到了崖上的男子,一脸冰寒,双目布满了血丝,夹着一股深沉的恐惧与绝望看着她,眼底有隐隐的乞求。

她笑了,笑容同样绝望,

“代价?还有比死更大的代价吗?”。

说着,她奋力一挣,脱离他的双手,顿时,身体如同飘落的雨滴,急速朝悬崖底下垂落。

耳边是呼啸的风,夹着悬崖边上,他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喊声

“阿嫣….”

她终于解脱,再也没有人能负她,欺她了。身体一直往下坠,还未落入崖底,她便惊醒。醒来时,心还在噗通噗通跳的飞快。近几年,她反复做这个梦,而这一次,她终于看清梦里一直抓着她的男人,面容冰寒冷峻,带着一股狠劲与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。

他是谁?为何每次在她梦里出现都让她胸口窒息?

因为这两个梦,她又一夜无眠。

第二日,起床时,黑眼圈如大熊猫,花了将近一个小时,才用精致的妆容遮掩了疲态,再从衣柜里找出春节时在云南买的一条棉麻长裙穿上,裙上的刺绣是她自己设计的图案,让村落的老奶奶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法,一针一线绣上去,用的色彩极艳丽,但穿在身上却与她融为一体,素净中又彰显着一股魅气,两种极端的色彩便碰撞出她的与众不同。空灵又抓着一股野性。

她所在的公司,位于北京最繁华的CBD商圈,在寸金寸土的国贸三期办公楼内,极尽奢侈的占了整整一层。这一层,装饰得古色古香,从出电梯开始,落入眼帘的便是墙上潺潺流水与一池荷花,小鱼在底下游的正欢,往前是一道道曲折幽深的长廊,长廊的壁上挂着各朝各代的古物照片,尽头便是她的工作室。

她走在这长长的,暗香浮动的廊道里,脚底踩着柔棉的地毯,空灵而悄无声息。

她是一位古文物修复者,她的师兄周成明是这个工作室的老板,一年到头,几乎不见身影,常常隔着大半个地球,隔着十几个小时候的时差,在深夜给她打电话,开口便是一句国骂

“我操,池颜,老子这回差点客死他乡。”

“死了我去收尸,没死再见。”

周成明已习惯她的冷漠,挂了电话,便会把他搜罗来需要修复的古物照片发给她。

而这一次,他消失了快半年,昨晚发给她一封邮件,主题为:《残缺的历史》

里面大约有十张古物照片,全是需要修复的。所以她一早便来工作室提前准备。

几百平米的工作室里,平时只有池颜一人,安静的能听见裙摆走动的风声。电脑的幻灯片里正次序播放周成明发来的《残缺的历史》照片,而她因昨晚的梦,还心有余悸,看了好一会,脑子里却不时跳跃出涯边上那个男子绝望而冰寒的眼神。

“池颜,池颜,你在哪里?”

门口传来周成明的声音,不一会,他便出现在了池颜的前面,满面尘埃,风尘仆仆。直接捞起池颜办公桌前的紫砂茶壶,对着嘴灌下去。

“池颜,你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吗?”

池颜没回答,只是看着被他喝过的紫砂茶壶,想着是留着还是扔了?而周成明自问自答

“我去拉萨,见到了无玄大师,这份‘残缺的历史’是他整理好后发给我的,他指定要你来修复。”

周成明越说越激动。

“可惜你无缘见无玄大师,可真真是个人物,谈吐气度皆是超凡脱俗,不像凡人。他收藏的这些古物全来自当年最兴旺的王朝通朝,如果问世的话,不单单是价值连城,对整个历史探秘的推进都具有跨时代的意义。”

池颜依然没有回答,而是目光定定的望着其中一张照片出神。是一个白玉牡丹发簪,通体透亮,牡丹盛开,每一片花瓣尖尖上,刻有一个小小的六字,仿佛是长在牡丹之上,带起一片涟漪。

周成明注意到她的目光,介绍到:

“这件发簪的来历,有一个故事。是当年,通朝皇帝寅容为他心爱的女子特制而成,在每片花瓣上精心刻上女子的名字,世间只此一件,独一无二。当时制作成之后,寅容怕它不够温润,不够平滑,所以每日放在手心中抚摸,直到它温润,通了人性之后,才送给女子,亲手为她绾发,为她佩戴。”

“无玄大师跟我说的这个典故,但我保持怀疑态度。你想想,通朝帝王寅容,是至今最受争议的帝王,他在位时,对百姓的贡献毋庸置疑,通朝时期,天下太平,繁荣昌盛,平民百姓不用关着门便可睡;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,多少功臣,皇亲国戚被他满门抄斩?”

“所以,池颜,你说这样一个帝王,能对哪个女子动心,而且用了这样的心思?也不知无玄大师从哪看到这样的故事,我想,多半是野史。”

“或许是真的。”池颜淡淡的回答。她便不知真假,只是忽然胸口难过的喘不了气,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。

看着那个白玉牡丹簪,竟有一种熟悉感,脑子里不经意的飘过莫名其妙的两句话

男子声音柔情

“阿嫣,来,我替你戴上。”

女子声音凄厉

“陆涵嫣,刻有你名字的发簪插进我的胸口,你说,他还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吗?”

这些话仿佛隔着时间,隔着空间,各种千山万水穿破她的耳膜而来。明明是虚幻,却如此真实的像是对她而说。

周成明絮叨了一会之后,才恢复正经,颇有点严肃的说

“池颜,我们要去拉萨,去找无玄大师,去修复‘残缺的历史’,工程浩荡,或许一年半载回不来。你能去吗?”

“为什么不?”

他已习惯池颜的惜字如金,并不介意的回答

“那边环境艰苦。”

“去。”

池颜关了邮件,关了电脑,只一个字决定了去千里之外的拉萨,去会一会这份残缺的历史。

这些照片,已引起她浓厚的兴趣。

不过两日的时间,她已站在了拉萨的天空之下。头上是湛蓝的天,纯净,透亮,不染一丝尘埃,前方是巍峨雄伟的布达拉宫,大气磅礴,又庄严而肃穆,高尖的塔顶淹没在云卷云舒之中。

周成明因临时有事飞往了意大利,让她独自前来。她依然穿着素雅,长发用简单的发簪松散的盘在脑后,背着双肩包,外加拖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。箱子里是她工作所需要的各类工具。

前来接待她的是无玄大师的弟子,看到她,颇为热情地招呼

“您好,这边请,无玄大师已久候多时。”

“好,谢谢。”

她跟在他的后面,经过层层叠叠的阶梯,绕过交错复杂的廊道,四壁是鲜艳的彩画与绚丽的雕饰,越往里走,越有浓厚的宗教气氛围绕着她。

直走到尽头,只听得见虫鸣鸟叫,甚至听见过堂而来的风声,一股沉香的味道缓缓冲鼻。小师傅停止了脚步,转身对她说

“请进吧。”

她点头,推门而进,便见到了无玄大师。他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,并未穿袈裟,而是普通的一套僧衣在身,即使坐着,也有行云流水般的气质。

在这样古色古香的殿堂之内,在周边袅袅香火之中,人便有些恍惚,不知自己身处何处,为何而来。

池颜盘腿坐在无玄大师的对面,朝他虔诚一拜才缓缓抬头看他,双目澄澈清明。无玄大师已起身,衣袂飘飘之中,若有似无的淡香传入她的耳鼻,很熟悉的味道,没来由让她的鼻尖泛酸,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。

“施主,请跟我来。”

无玄大师引她到另外一间屋子,把一个檀木箱子放到她的面前

“施主,请看,这些古物或多或少有了些残缺,需要修复。”

箱子里放的东西,便是池颜之前看到的《残缺的历史》里的物件。当时看照片,只是觉得欣慰,这世间还能保留有这些古物。

但今天,这些古物就这么放在她的眼前时,竟心潮涌动,难以控制的眼眶湿润。她已经很多年,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动,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,但此时,竟是无法控制的,仿佛这些东西便是她的,就是她的。她的心很空,仿佛丢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,想不出,抓不住。

无玄大师很沉静的站在一旁,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。但在池颜的眼泪即将掉落时,他递出了一块纯白的手绢,手绢的底下,绣着一朵小小的春堇花。

“谢谢。”

她接过手绢,才想起,无玄大师身上淡淡的味道,是春堇花的味道。

池颜带上手套,拿起其中一把桃木梳,中间断了一齿,她摩挲着,幽幽感叹

“残缺未尝不是一种美。我不建议修复,即使修旧如旧,但每个残缺或许都藏着一段凄美的故事。”

“残缺也是美?藏着一段故事?”无玄大师重复这句话,定定看着池颜,目光悠远,通透,最后说道

“好,不修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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